在安徽省合肥市高新區,初創企業合肥和晨生物公司藉助基因編輯和人工智慧,設計出高效經濟的生物合成路徑,讓微生物細胞「吃進」營養成分,就能產出人類所需的特定原料,實現科研成果跨出實驗室「大門」。 然而,企業創始人和高管來自五湖四海,各自科研背景也與當地沒有太多交集。那為什麼要落腳在合肥創業? 「政策兌現的穩定性,能幫助我們對衝創業風險的不穩定性。」和晨生物首席技術官周偉正說,公司看中的就是當地政府「一諾千金」的營商環境。 今年3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地方考察時強調:「一個地方的發展活力同營商環境密切相關。」7月31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提出「在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優化營商環境等方面取得更多成效」。 記者在安徽採訪發現,「政府履約踐諾」是不少企業談及當地營商環境時的一個高頻詞。什麼是「政府履約踐諾」?其又為何成為企業觀察營商環境的一個風向標? 著力解決「新官不理舊帳」等問題 針對「新官不理舊帳」和公共政策兌現不到位、不及時、不全面等問題,安徽從2021年開始就持續開展公共政策兌現和政府履約踐諾工作。 「1700餘萬元的獎補資金,只兌現了不到500萬元。」前不久,安徽省蕪湖市委依法治市辦收到一條問題線索——當地某企業通過安徽省創優營商環境為企服務平臺反映,政府白紙黑字承諾的獎補資金至今沒有兌現,企業經營也面臨一定困難。 「作為全市依法推進公共政策兌現和政府履約踐諾專項行動的牽頭單位,我們接到問題線索後,第一時間就調度督促。」蕪湖市委依法治市辦有關負責人說。工作提示單隨即發到蕪湖市弋江區委依法治區辦,要求第一時間了解企業訴求,分類施策、依法化解。 經核查,該企業反映的情況基本屬實。根據2020年12月以來與企業籤訂的相關協議,蕪湖高新區管委會和弋江區白馬街道共拖欠該企業1300餘萬獎補資金。 承諾的真金白銀怎麼兌現? 本著尊重契約精神、解決企業實際困難、優化營商環境的原則,弋江區委依法治區辦組織營商辦、工信部門、投資促進部門就企業反映問題如何化解進行深入探討;白馬街道辦、弋江區投資促進中心與企業進行多輪坦誠、務實協商……目前,涉及蕪湖高新區管委會的獎補資金,已開具兌付單;涉及白馬街道的資金則達成分期支付方案,2025年底前完成剩餘款項支付。 「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解決力度。」該企業負責人說,政府履約踐諾為企業發展提供了真金白銀的助力,從中也感受到政府支持民營企業的決心。 多渠道收集、清單化辦理、閉環式解決……近年來,聚焦招商引資、招才引智、創新創業等重點領域政策兌現問題,安徽通過線索徵集、企業上報、主動諮詢等方式開展全面排查,持續梳理化解有諾不踐、延遲兌付等歷史遺留問題。 「法律權利義務關係明晰、具備條件的立即兌現履約;暫不具備條件的限期兌現履約;權利義務關係有爭議的,明晰責任後再兌現履約。」安徽省委依法治省辦副主任,省司法廳黨委書記、廳長羅建華介紹,通過持續推動政策落實到位、持續推動承諾兌現到位、持續推動欠帳清欠到位。截至目前,安徽全省已累計摸排履約踐諾問題6769件,推動兌現政策資金93.8億元。 「一手清理存量,另一手堅決遏制增量。」安徽省司法廳法治督察處處長張豔樓說,安徽為此加強政策制定和合同籤訂前置性合法合規審查,特別是在招商引資中加強項目論證,防止因急於招商過度、違規、越權承諾,避免「說到做不到」而衍生新問題。 提升的是政府公信力,提振的是企業發展信心 推進政府履約踐諾過程中,既要解決一些地方和部門在思想認識、問題化解、政策實施等層面的問題,也面臨著財政運行緊平衡狀態下,資金兌現壓力增大等現實難題。 那為什麼政府履約踐諾在安徽有這麼高的「優先級」?在一個被「兜底」的承諾裡,記者找到了部分答案。 安徽省淮南市壽縣的吳章勝返鄉創辦了壽縣博軒箱包有限公司。經人介紹,他得知壽縣三覺鎮陳崗村有處不錯的廠房,便與村裡籤下租賃協議,並馬不停蹄地開始組織生產。 但一條廠房騰退通知,讓吳章勝陣腳大亂。原來,他租下的廠房當年是利用扶貧資金所建,現狀為設施農用地,如今用於箱包生產,屬於私自改變土地用途。有關部門在督察違法用地線索時,依法將其列為違規使用農業用地項目,限期整改隨之而來。 「我和村裡籤合同,不也是跟公家打交道嘛,所以才敢放手投入。政府要是這麼不負責任,哪個企業還敢來辦廠?」吳章勝遂向安徽省創優營商環境為企服務平臺投訴。 4月30日接到投訴件後,淮南市委依法治市辦當天就向壽縣縣委依法治縣辦發出工作指引清單,要求依法依規及時辦理。一場政府履約踐諾行動隨即展開。 「博軒箱包雖不是跟鎮政府籤的合同,但村裡向企業作出承諾同樣關乎政府公信力。作為屬地政府,鎮裡在企業面臨困難時應該擔起責任,積極為企業紓困解難。」三覺鎮鎮長李媛媛說。 為保障企業繼續生產經營,李媛媛四處溝通協調,幾天內就在鎮裡找到了另一處合適的廠房。「鑑於企業搬遷對經營產生的影響,我們還協調為企業減免了部分租金,幫助企業儘快恢復生產。」李媛媛說。 記者在博軒箱包搬進的新廠房裡看到,目前生產不僅重回正軌,而且規模還有所擴大,工人們也正趕製一批出口海外的外貿訂單。「我們的產品對路,現在又有了穩定的發展環境,我的目標就是爭取幾年內把公司做成規上企業!」吳章勝躊躇滿志。 「推進政府履約踐諾,提升的是政府公信力,提振的是企業發展信心。」安徽省委依法治省辦成員、省司法廳黨委委員、副廳長張國安表示,近年來,安徽採取先試點、再推廣的做法,先後出臺依法推進公共政策兌現和政府履約踐諾專項行動1.0版、2.0版、3.0版,從省級層面常態懇談、市級層面「企業家接待日」,到縣級層面「上門辦公會」、鄉村層麵包聯走訪等,形成全域發力。 「下一步,我們將儘快建成安徽省招商引資合同協議履約監管應用系統,形成閉環、可溯源、可追蹤的『全生命周期』合同履約監管體系。」張國安說,要通過建立政府失信懲戒機制,推動「政府承諾+社會監督+失信問責」閉環運行,構建正向激勵、失信必懲的良好信用生態。 打造言必信、行必果的法治政府、誠信政府 在位於大別山腹地的安慶市嶽西縣,一張輻射各鄉鎮的零售網絡關乎民生保障。 2022年之初,作為當地首個實現跨區域經營的商貿企業,嶽西縣新紀元百貨有限公司決定投建大型冷鏈倉儲中心,提升企業保供服務能力。但隨著經營規模擴大,資金緊張成為企業面臨的難題,1萬立方米冷鮮保存倉庫項目遲遲未能完工。 正當公司總經理汪新一籌莫展之際,2022年4月的一天,嶽西縣司法局工作人員突然登門。「當前,省裡正推進公共政策兌現和政府履約踐諾專項行動,企業有什麼問題想反映嗎?」嶽西縣司法局黨組成員賈慧勇開門見山。「冷庫建設缺錢,政府能不能幫一把?」汪新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藉此機會說。 聽完企業訴求,賈慧勇認為這個雖然不屬於政府「有諾不踐」,但縣裡搭建的公共政策兌現服務平臺,正常態化梳理整合各部門出臺的惠企政策,讓這些好政策及時、有效觸達企業,又何嘗不是一種公共政策兌現? 說幹就幹,嶽西縣司法局與縣商務局通過對照全縣惠企政策,分批分類逐項梳理。功夫不負有人心,梳理發現縣裡當年獲批成為全國首批縣域商業體系試點縣,新紀元公司的冷庫建設符合納入嶽西縣商業體系建設項目庫的條件。 「通過『一網』通查、『一鍵』匹配、『一秒』推送,企業確認申領意願後,就啟動了政策兌現程序。」賈慧勇說,如今的「免審即領」改變了過去企業先申報、各級層層審核把關的繁瑣程序。 隨著公共政策資金的兌現,企業已順利完成項目建設,去年的營業額再創新高。「這幾年我們又申領幾次獎補資金,用於鄉鎮商貿中心的改造升級,基本都是一次性提交材料,『一步到位』享受申報資金,不再需要企業線下『跑腿』了。」汪新說。 近年來,安徽各地不斷探索惠企政策的高效兌現,比如蕪湖市就迭代升級「惠企政策網上超市」,讓惠企政策「免申即享、即申即享、限時即享」,變過去的「企業找政策」為如今的「政策找企業」。 目前,安徽依託「皖企通」搭建公共政策兌現應用系統,聚焦科技創新、就業創業、減稅降費等重點領域,初步實現涉企審批一網通辦、惠企政策精準推送、政策兌現直達快享。今年以來,全省通過「皖企通」兌付財政資金24億元,惠及企業近萬家。 「作為法治政府建設率先突破的牽引性工作,如今政府履約踐諾被列為各級黨委、政府『一把手』工程,以更高站位、更大力度系統謀劃提升,打造一流營商環境升級版。」羅建華說,要通過持續推動公共政策兌現和政府履約踐諾提檔升級、拓展深化,努力打造言必信、行必果的法治政府、誠信政府。 《 人民日報 》( 2025年08月07日 19 版)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李靜 發於2025.8.11總第1199期《中國新聞周刊》雜誌 浪浪山的風又吹過來了,帶著小妖怪們燃起的柴火味、一點未滅的火星和小豬妖的那句追問:「我想離開浪浪山。跟著大王是挺好,可是一輩子待在浪浪山也是無趣,是不是應該出去闖闖?」 2023年的新年,一部豆瓣開分9.5的國產短片集《中國奇譚》引發不小的轟動,打頭陣的《小妖怪的夏天》單集播放量已經突破1億。一隻小豬妖就這樣撞進觀眾的心裡,他不過是浪浪山微不足道的「邊角料」,在「大人物」的陰影下「搬磚」,在妖洞的最底層嘆息,卻還揣著去外面看看的卑微夢想。 如今一晃兩年半過去,小妖怪有了自己的大電影。2025年暑期檔,《浪浪山小妖怪》上映。小豬妖不再是獨行,他拉扯起幾個同樣潦草、同樣被宏大敘事遺忘的夥伴——沉默的猩猩怪、聒噪的黃鼠狼精和吐槽不停的蛤蟆精,倉促拼湊起一支「草根取經團」,跌跌撞撞,踏上了屬於自己的、充滿荒誕與荊棘的西行路。 他們沒有大聖的金箍棒,沒有哪吒的風火輪,更不是來改寫結局的,甚至從頭到尾尋不到他們的姓名。但是這群「nobody」仍然在已知的命運齒輪下,回答了一個問題:這滿身泥濘的路,為何還要走? Nobody的故事 《浪浪山小妖怪》剛定檔時,不少同行給影片監製、藝術總監陳廖宇發來消息:「你們也太快了!2023年推出短片,2025年長片就出來了?」其實,和人們想像的不同,《浪浪山小妖怪》並不是《小妖怪的夏天》火了之後趁熱打鐵。「如果真是這樣,那今年夏天大家就看不到這個電影,至少還得兩年。」陳廖宇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真實情況是,2021年,短片劇本剛完成不久,長片計劃就啟動了,也就是說,電影項目幾乎與短片同步立項。 原因不難猜,短片的劇本相當紮實且有創意,《中國奇譚》的製片人崔威看完,馬上就對《小妖怪的夏天》導演、編劇於水說:「構思個長片吧,做電影。」於是,在短片進入製作階段的同時,於水開始了長片劇本的創作。 當然想過在短片的基礎上擴寫成長片,把短片情節豐富化,在最後的危機到來前,寫寫最底層的小妖怪如何在「大王洞」掙扎生存。大綱都已經完成,於水想了想,又把它推翻了。「今天的觀眾還是需要新東西,短片劇本再有潛力,畢竟大家都看過。」於水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短片的結尾基礎上續寫,也想過,但是「往後寫也有點怪」,故事就和《西遊記》和孫悟空沒有多大關係了。左思右想,於水最終決定,在短片的故事背景下,寫個新的劇本出來。 方向確定,寫作就頗為順利了。第一版大綱一氣呵成,在做短片的空隙裡,一年多時間,長片劇本就完成了。主角當然還是那些在神話故事中連甲乙丙丁都算不上,頂多是背景板的小妖怪。如果你看過短片,應該還記得和小豬妖一起在熊教頭手下做事的另外三個小妖吧——黃鼠狼精、蛤蟆精和兔子精,垂頭喪氣,透著微微死感,連眼睛都睜不開。短片熱播那陣子,這四位幾乎成為最熱門表情包和頭像,網友說他們是最佳「牛馬代言人」。 電影裡,蛤蟆精和黃鼠狼精順利進入「取經隊伍」,從龍套變為主角,兔子的形象在動畫影視中非常常見,且誕生過一眾經典動畫形象,因此選擇了其他不常是主角的小妖怪。哪怕在小妖怪的品類這個層面,於水也希望選取真正的nobody——不典型的、似乎永遠上不了臺面的小動物,在以往的動畫影視參與度上,他們都屬於「邊角料」和「邊緣人」。兔子精的空缺,由猩猩怪補上。「大聖本身是猴,好歹隊伍裡得有兩個和師徒四人稍稍像一點的,要不然一路遇到的這些人,也太容易騙了吧。」於水說。 四個畫風完全不搭的小妖怪,就這樣組了隊,他們各有各的難處和盼頭:猩猩怪身材高大卻深度社恐,恨不得把自己藏進地縫裡,跟誰說話都發怵;蛤蟆精就想在「大集團」裡當個螺絲釘,都去取經了還捨不得扔掉在大王洞的工牌;小豬妖算隊伍的創始人,可心裡那點「出去闖闖」的念頭,總被現實潑冷水;黃鼠狼精出發時是十級話癆,偏偏要扮演取經人裡最沉默的沙僧。 幾個主要角色,黃鼠狼精的角色設計最難,因為於水發現,寫完前三個人物後,留給他的空間不多了。為了讓人物有弧光變化,黃鼠狼精的初始設定是嘴皮子不停,啟程一路西行後開始思考人生,思考什麼是正義,影片結尾,他有了獨立判斷力,變得謹言慎行,完成了自己的修行。 這四個人假扮唐僧師徒去取經,本身就透著荒誕和喜感。身份一錯位,麻煩和笑話就跟著來了——一會兒被真妖怪追著打,一會兒被錯認成唐僧差點下鍋,一路雞飛狗跳,笑聲底下卻藏著生活的澀味。小豬妖在短片裡是悲催的「打工人」,到電影裡,又成了四處拉人入夥的創業者。於水坦言,他想通過這些人物展現普通年輕人的故事與困境,創作時,他並沒有把小妖怪明確設定為「打工人」之類,而是底層小人物,從小人物的視角出發去講述他們會遇到的問題,但正因為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都是小人物,小妖怪的經歷才喚起了最大程度的共鳴和共振。 作為中國動畫歷史最悠久的廠牌,《浪浪山小妖怪》的出品方之一的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曾創作過不少與《西遊記》相關的作品,包括幾代觀眾耳熟能詳的《大鬧天宮》和《金猴降妖》。相比之下,《浪浪山小妖怪》可以說是個「非主流」的西遊故事。「如果於水寫的不是那些從未被詳細書寫過的小妖,不是這種獨特視角,可能也就不會被《中國奇譚》選中了。」陳廖宇說,「因為在過去的故事裡,英雄人物被寫過太多遍,而生活中絕大部分的人,你、我、他可能都是無名之輩,難道就不值得去表現嗎?」在他看來,無論古典神話還是科幻題材,都應該具備當代性,讓觀眾照見當下的自己,產生情感共鳴。 正是因為觀照當下,於水讓故事聚焦於小人物,而且還是傳統意義上的「反派」。「一說妖怪我們老有刻板印象,認為一定是壞的,其實不一定,他們就是神話中的一個族群而已。有些大妖怪可能壞,下面的小妖只是在他那兒討口飯吃而已,他們也有生活,有困擾,有家庭。」於水特別想「破一破」這種刻板印象,他覺得現在一個人太容易被貼標籤了,尤其在網絡上,有時候也許只是犯個小錯或是一時疏忽,整個人都被否定,而人是立體的。就像故事裡的小妖怪,確實為大王做過幫手,但是他們本質善良,甚至可以為拯救別人豁出自己的性命。於水希望人們在生活裡,也能這樣多轉變視角,那麼也許大家對世界的看法會變得溫和一些。 「最好的技巧是觀眾感受不到技巧」 在神話的外衣下,「小妖怪」當然是一則現實的寓言,而用早已被酷炫3D特效餵飽的眼睛去觀看,又感覺它有些復古。畢竟如今大銀幕上,不炫不酷不扎眼的二維動畫電影,實在不多見了。 陳廖宇覺得,無論二維還是三維,並不是一部電影成敗的關鍵,哪種形式都沒有先天的優勢或者豁免權,關鍵要看自己適合什麼。「『小妖怪』的短片就是二維,已經有了積累,何必另起爐灶?而且,你看看他們,長得就是這麼地隨意、潦草。」陳廖宇指著後面背板上的「小妖怪師徒四人」說,如果用三維製作精緻、光滑的建模,不如用二維能更加直接地打造拙感,畢竟角色並非光鮮亮麗的大英雄,因此線條不適合處理得太過絲滑,而是帶著一絲笨拙的氣質。 「比如小豬妖的兩顆獠牙,弧線保留了手繪感,這些細節正是最難的地方。」陳廖宇說,這也是二維動畫的獨特優勢,因為質感筆觸是人手畫出來的,帶有一種溫暖感和親近感。 如今觀眾眼前的畫面,無論松石、遠山還是村莊,無不充滿古意,景物是水墨氤氳的山川雲氣,人物又是工筆勾勒的精細國畫。在筆墨意韻中,加進了現代繪畫中的光影、色彩和空間透視,二者交融彌合,在古與今、神話和現實、作者與大眾之間找到了一條中間道路。陳廖宇發明了一個詞叫「水墨意鏡」——不是用鏡頭表現一幅畫,而是在鏡頭裡加入畫意。這背後,是600多人團隊、1800多組鏡頭和2000餘張場景手繪,實現了「大處寫意,小處寫實」。 為了讓角色形象適應大銀幕,「小妖怪」的主創進行了不少探索。比如小豬妖外輪廓線的線條粗細會根據鏡頭遠近有相應變化,遠景、中景、近景的線條像素各不相同。還有大反派黃眉怪的造型,黃眉怪並非一個臉譜化的「工具人」,因此主創將他設計成一個英俊中透出一絲邪惡的中年帥哥,有顏值也有能力。黃眉怪在片中的造型有戴披風的、穿鎧甲的,還有終極大戰裝扮,造型套數甚至不低於主角。 很多觀眾說,似乎又與記憶中的上美影重逢了,回到了童年時的暑假。這份熟悉感並非偶然——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作為出品方,將締造過《哪吒鬧海》《猴子撈月》《邋遢大王奇遇記》《大耳朵圖圖》等中國動畫史上經典作品的老動畫人常光希、周克勤、凌紓、姚光華、速達等請出山,作為顧問對影片整體內容、藝術風格提供支持。影片監製、藝術總監陳廖宇是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專業第三屆學生,他的老師,有執導過《天書奇譚》的錢運達,《驕傲的將軍》《哪吒鬧海》的動畫設計浦家祥,曾經由於現實原因而「斷裂」過的上美影品格、秉性與風貌,某種程度上,在他所在的這個班級裡,得到了繼承。 在陳廖宇眼中,無論「小妖怪」的短片還是長片,都呈現出傳統美學與無釐頭搞笑的兼容,因為反差而產生魅力,正符合上美影的調性,也就是當年動畫拓荒者「萬氏兄弟」立下的創作箴言——「不模仿別人,不重複自己」。在他看來,創作者的人格先於作品存在,一個作品的創作周期其實遠不止人們所見的3年、5年,而是從這個創作者出生就開始了,一個人所受的教育、經歷過的事情、建立的價值觀,都潛移默化地體現在作品裡。 導演於水生長在古建大省山西,有個在山西大學美術學院教書的父親,讓他從小讀的書是繪畫本《中國通史》,父親課餘也給出版社繪製插畫、連環畫。20世紀80年代的畫家,出手便是煙霧嫋嫋、紫袍玉帶的古意,那些充滿寫意與留白的傳統畫法啟發了常趴在一邊看父親作畫的於水。長大一些後,他最喜歡上美影的動畫短片《三個和尚》,簡單的線條和幽默且不失諷刺的品格,深刻影響了他成年後的創作。如果有人看過於水的早期作品《禽獸超人》,會發現無論是小人物視角、搞笑戲謔或映射現實,都與《三個和尚》有精神上的相似。而今天的《浪浪山小妖怪》,又能看到《禽獸超人》的影子。 製作《小妖怪的夏天》時,於水的父親曾「出山」幫他寫片頭和片中的毛筆字,這次製作電影,父親又幫了忙。小雷音寺那場戲,當小妖怪取經四人組進入大殿,「假如來」和身後的一眾菩薩、羅漢有個集體亮相,劇組找了很多畫師來設計這幅畫面,始終不理想。「總覺得氣場和氣勢不夠,差點意思。」陳廖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因為這幅畫面需要的不僅是技術,更多的是傳統文化底蘊和審美修養。這時候,『老於老師』出手了,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老於老師」的畫稿一拿出來,大家馬上覺得,「這張對了」!最終,在於水父親畫稿的基礎上,做出了小雷音寺眾佛亮相的場面。 陳廖宇覺得,不同影片團隊都有自己的基因,有些偏技術背景,有些偏藝術背景。「小妖怪」的團隊無疑屬於後者,他們都不太追逐時髦和酷炫,雖然他認為影片的最高潮部分「也挺炫的」,但這個「炫」歸根到底在為故事服務,是因為情節走到那兒了。在他看來,最好的技巧是觀眾感受不到技巧,只記住了故事和人物。 取得「真經」 往日傳統美學的積累成為《浪浪山小妖怪》的創作基因,但即便基因相同,卻因為不同的理解、手法、風格與思考方式,它與此前的國風作品又全然不同。 雖然整個作品透出濃厚的中國風,但在於水眼中,中國風並非國畫、石獅子、紅燈籠等那麼簡單的符號展示,這些符號只是對所謂國風的最表層理解。在表層之下,還有中國美學,例如畫面的留白,這需要觀眾通過理解才能意識到其中的特別之處。而最深層的中國風格,其實是一種性格,是只有隨著敘事推進,才能慢慢感受到的、最為厚重的層次。 無論哪個層次,其實都不需要刻意。陳廖宇感慨:「你每天出門不會琢磨半天自己穿什麼才會凸顯自己是中國人吧?不需要琢磨,因為本來就是。」他認為,國風也好傳統美學也好,不是束縛人的東西,而是可以為創作者所用的,它們也不是標籤,而是動態的,只要創作者真實地反映自己的生活,忠誠地表達自己的情感,自然而然,就是「國風」。 「我大兒子回來了,他現在在大王洞受重用,大王派他們去取經吶!」「哎哎,快別說了媽!」電影裡,小豬妖把在山洞口對著鄉親大肆「顯擺」的媽媽拉回去,大概很能讓人會心一笑。 於水認為,這種民族性格和特點是難以在導演的作品中抹去的,就像李安哪怕在好萊塢拍電影,觀眾依然會從他的作品裡感受到中華品格。於水把動畫中的「中國性」比喻為冰山和山尖,「表現青山綠水這些都沒問題,但是在它之下應該有一個更龐大的、我們看不到的山體,那恰恰是最主要的部分。只有具備了這個部分,中國性才會自然而然地以某種形態呈現出來」。 影片的結尾,決戰之後迎來的平靜時刻,大概就更是屬於中國人的留白與哲思。他們的一切努力被修正,沒有得道成仙,沒有逆天改命,甚至未來得及說出自己的名字。從哪裡來,回哪裡去,緣起緣滅,不增不減。但作者的悲憫又留給了觀眾一絲希望——哪怕拼盡全力最終仍是歷史中的塵埃,卻依然可以被「看見」——村子裡的百姓修起一座小小神龕,裡面供奉的不是齊天大聖和西遊師徒,而是那四個直到影片結束也沒有姓名的小妖怪。 去西天取經、成聖成佛的意義是什麼呢?如果是拯救他人,被他人信任、依賴甚至尊崇,那麼他們四人,其實已經做到了,他們已經「取到真經」。 《中國新聞周刊》2025年第29期 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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